百都在黃昏過後，一個人偷偷跑來現地，今年今日，她漫步在燈火通明的長街上，卻不用擔心晚回隱地被責罵。

兩旁的店鋪裏全是小吃，百站在人稍少的街尾，戴著一張純白面具，遮住了上半張臉。

接過剛出爐的肉串，她伴著香氣咽了口口水，吹了兩下咬下去，濃重的調味刺激著她的味蕾。

奏樂聲越來越近了。

百吃著甜糯的食物，看了過去。

繁花綴滿了轎頂，一如往年，行人議論著這花朵真假。但明眼人一看便知，花上的露水還未褪去，這是法術制成的。

四人擡著這轎子，七人繞著轎子，徐徐起舞。現地的傳說中，轎裏坐著神，只要將轎子從街頭擡到結尾不放手，神在下一年就會保佑人平安順遂。

每日三個來回，百看到的是第三場。

就在這時，風拂起了轎簾，裏面通常放偶，可這回，卻像是坐了一個真人。

這人戴著一個面具，青面獠牙。雖是個假面，眼睛處卻鑲了金，戴在臉上重得很。

這人側頭看來，百吃著甜團，望見這面具，好似從戴面具的人對上了視線。

時間似乎停滯，被吹起的簾子靜靜落下，百怔怔望著轎子，忽然輕叫了一聲，將身旁的人嚇了一跳。

“呼呼，哈哈——”她擡手捂著嘴巴，不斷吹著氣。剛才沒吹，吃進嘴裏才意識到被燙著了。

百將這熱度悉數吞進肚中。

這面具全天下只有一張。

小時候，哥哥每年節日時都會戴著這面具，在黃昏後拉著她偷偷出來玩。每次百都吃得肚子鼓鼓的，還帶很多回去給夏。

哥哥去世後，面具也不知去了哪裏。

怎麽會出現在這裏，難道是被當成禮物給了人？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。

百擠過人群，追著轎子的隊伍，到了遠處休息的地方。她掀了轎子的簾子，沒見著裏面的人。

“請問坐在轎子裏的人呢？”

“什麽人？”擡轎人問道：“哪裏有人？”

百擰眉，朝四下望去，還真讓她瞥見了一抹青色的長袍，當即就大步走了過去。

街頭摩肩接踵，這人輕飄飄地穿過他們之間，百好不容易拉近了距離，又多出了距離。

好半天，她才在一條無人巷中追上，叫道：“請等一下！”這人停了腳步，百的心臟跳得飛快，走上前去：“請問你的面具是哪裏來的？”

眼前的人沈默著回身，擡手拉住面具邊，說道：“百，你這麽快就忘了我嗎？”

這聲音帶著絲笑意，百的腦袋嗡嗡作響，眼淚湧上了眼眶。

怎麽可能！怎麽可能？！

她攥緊了手，好像有什麽東西要溢出胸口：“哥哥……？”

對方走上前，伸手放在百的腦後，將她輕攬在了懷中。

百垂手靠到這人的胸口，感到這一切極其不真實，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。

“……真的是哥哥？這是夢嗎？”她輕聲問道。

“我好傷心，你竟然忘了我。你忘記了嗎，百，”男聲說道，“你在塔上，捅了我的時候。”

“——”

腹部一陣疼痛，好似冰塊融入血液，在她身體裏攪動。

百往後退去，低下頭見到一抹紅。這人手裏拿著把短匕首，正淌著血。

“我捅了你？”百搖了搖頭：“你在說什麽……”

“這就是因果，哈，哈哈，哈哈哈。”這人說著說著笑了起來。

百並沒反應過來，跌跌撞撞地退了兩步，腳邊很快淌了一灘，她的視線模糊，那笑聲一會兒高，一會兒低，一會兒是男聲，一會兒是女聲。

百失去了意識。

“怎麽都叫不醒她。”泠說道：“初步斷定，她是被夢困住了。”

偏偏是在說好一起去節慶的這天，是誰搞的鬼？

“你有夢香嗎？”姜應炘問道。

“有，但時間有限，搞不好——”

“我去。”姜應炘說道。

泠也沒多說，取了三柱夢香。

“以防萬一，我再提醒你。一炷香十五分鐘，錯過時機，第二柱香在二十四小時後才能點燃，錯過第二柱，第三柱也是二十四小時後。所以你有三天四十五分鐘可以想辦法帶她出來。因為是她的夢境，所以你無法隨意改變夢境內容，尤其註意……要避開你自己，否則你在現實中的形象也可能產生扭曲。這可是神女的夢，必須註意。”

雖說姜應炘露出了不耐眼神，泠還是說完了。

夢香燃起，姜應炘閉上眼睛，重新睜開眼睛後，他置身於一個空曠的場所。

圓形的平地，周圍是層層臺階，他知道這裏，這是平家的訓練場。

神的第二個女兒從小臥病在床，沒有來過平家，她會夢到了這裏，果然她是百，不是夏。

姜應炘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確定，當下心情泛起波瀾，但首要的是要喚醒百，其餘的之後再說。夢見這地方，他也要註意，因為很可能會碰到他自己。

見一個小小身影跑來，姜應炘走到陰影處。

女孩頭發束在腦後，穿著灰袍走來，在場地正中的石架上放上書，開始了法術的練習。

姜應炘記得她在平家的成績很好，也知道她並非靠天賦，而是付出了許多努力。

夢境和現實中的時間流速不同，他沒動，帶著懷念站在遠處，看著百手中的水逐漸凝聚成小球，女孩露出笑容，他也不禁跟著笑了。

天色暗了下來，百拿起書，快步往回走。

從發型來看，此時的百剛到平家一年，和他已交好。姜應炘隔著距離跟在她身後，忽然下起了雨。空中電閃雷鳴，是難得大暴雨，百撐起了風的屏障，但還不成熟，雨絲還是落到了身上。

他想走過去遮擋，但可能會碰到他自己，只好作罷，改做了一團雲，讓雲飄過。

這雲停在百的頭上，遮蔽了雨水。百驚奇地望著它，放下了擋住頭的手。她小小的身影轉動著，往周圍看來，忽空中劈過一道驚雷，有些熟悉，緊接著林中一聲巨響。

女孩腳步一頓，就朝那聲響的方向跑了過去。

小時侯就是這種性格，不管發生什麽，都要弄清楚。姜應炘苦笑著跟上去，見一片樹木都被劈焦了，圓色的焦狀地面正中，躺著一個黑色物體。女孩走進看去，發現是一只鳥。

這是怎麽回事。

姜應炘擰眉，他記得很清楚，這只鳥是小白兔，因為是他最先發現了小白兔，隨後遇到了跑來的百。

但，如今百的夢裏，沒有他。

是想要他消失？

這念頭出現在姜應炘的腦海裏，讓他胸口發悶，但他清楚知道，絕不是這樣。

是有人改變了百的記憶，從百的記憶裏抹去了他的存在。

如此一來，一切就能說通了，她對他毫無印象，是因她忘了他。

姜應炘走上前，大雨之中，百驚詫地擡起頭來，發絲被雨水淋濕了。

“你是誰？”女孩望著男人奇特的打扮，睜大眼睛問道。

姜應炘蹲下身，看著她：“我是守護你的人。”

“……什麽意思？”百問道：“我們不認識吧。”

“不，”姜應炘搖頭，“我們從很久以前就認識了，比如我知道你會給這只鳥取名叫‘小白兔’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，”女孩笑道，“它可是黑的。”

“現在是受了雷電的影響，洗幹凈後它會和白兔一樣白。”

“還真是個古怪的名字。”

“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。”姜應炘笑道：“我不知道你夢到了什麽，無法醒來，但你必須醒來才行。”

“…….你在說什麽啊？”女孩疑惑地看著男人：“我說了我不認識你，你穿的不是平家的衣服，是從哪裏來的？你到底是誰啊。”

“我叫姜應炘，”他頓了頓，“你是百悠蒔。”

一陣狂風吹過，女孩的眼睛瞪得滾圓，整片樹林猛然晃動。樹木拔地而起，好似被什麽吸引，紛紛往空中飛去，白色的鳥兒轉眼間褪去黑色衣衫，沖向高空。

“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名字？！”知曉名字，意味交付性命。

場景變化，百站在巷中，身下淌著血。姜應炘快步上前，撐住了她快要倒下的身體。

“因為我們約好了。”他將她攬在懷裏：“我會守護你。”

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，好似燃起火焰。當年，這火舌纏在匕刃上，要將她劃傷，有人替她擋住。隨後，她和那人立下了誓言。

契約，共生死的約定。

“記起來了？”姜應炘露出笑容：“想不起來也沒關系，這是只屬於我們之間的契約，阿蒔，醒來吧，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答案。”

百緊緊地抓著姜應炘的衣袖，視線徹底模糊了。

她消失在了他的臂彎中，姜應炘站直身體，看向身後：“你就是，將她困在這裏的人。”

黑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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